关于卞之琳的《断章》早已有“装饰的悲哀”说、“相成之美”说(李健吾)“相对”说(李广田)的论断。此三种说法皆是循着接受美学的思路发出的评论,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然而越是明白短小的诗,越容易把读者引入歧途。即使身为卞之琳密友的李广田也不能免俗。
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孟子·万章下》)解读诗歌不了解作者的生平和思想是不行的,这就要求进一步了解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和时代特点。王国维更是说:“是故由其世以知其人,由其人以逆其志,则古诗虽有不能解者寡矣。”足见知人论世在把握诗心上的重要作用。
《断章》的创作时间是1935年10月,诗人年值25岁,诗人写下这首诗时正在济南省立中学执教。第二年,他又去了南方。
25岁的年轻人的诗作里不一定有太深的思索生发出来,诗人也曾说过,是不经意的,忽然想着这些场景,觉得有趣,觉得这里有诗,就写出来了。所谓电光石火,灵光一闪,我们更多关注的应该是诗人所处的历史现实和诗人在现场的苦闷心境。
1935年正值民族抗战风起云涌的时期,中日签订《何梅协定》,中共中央发表《为抗日救国告全国同胞书》,诗人刚刚毕业,作为一名热血青年和进步人士编杂志,写小说、诗歌,翻译文学作品,借以为民族大业摇旗呐喊,抒发自己的的苦闷心情。《断章》不妨看做是一个热血青年在民族危机来临之际,身为一介书生,不能冲杀前线杀敌御寇,转而在诗歌里激昂文字,粪土当年卖国贼的写照。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看与被看,我们不难联想到鲁迅先生小说自始至终鞭挞的国民性问题,民族大难当头,有人勇往直前,有人退避三舍,甚至卖国亲日。诗人正是看到这些现实,以一个清醒的知识分子的身份,站在这幅巨丽的民族画面之外,客观地评价,对英雄褒扬,对懦夫、叛徒鞭挞。
博尔赫斯的一篇小说《圆形的废墟》,颇可与之对照:小说中的男子最后发现他自己竟是一个幻影,一个别人梦中的产物。这不能说是一种悲哀,而且博尔赫斯小说的题目与断章的这一节也很贴切,圆形,很形象地表现出主人公悲哀的宿命,一切努力到头来又回到可悲的起点。《断章》也反映出大时代背景下年轻人的苦闷。刚刚毕业的诗人,心中总是踌躇满志的,有许多梦想等待去实现,然而残酷现实面前,家国命运尚难以保全,更何况区区个人的理想。于是诗人感慨梦想与现实的可悲,楼上人一片落花之意,桥上人却无流水之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句千百年来伴随人生长河,永远给人以惋惜、懊丧之情。“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当理想的月光照进了你现实的窗子,而你发现自己却只是别人梦中一个虚幻的产物,只能对月空嗟叹!